348個劇種各有特色,如果都用同一把尺子來衡量,就形成了另一種形式的“劇評八股”。當前,我國戲劇創作空前繁榮,戲劇作品豐富多彩,對戲劇評論工作提出了更高要求。日前,第十九屆中國戲劇節舉辦了改進戲劇評論工作的專題座談會,在業界引起廣泛討論。
在我看來,優秀的戲劇評論者應該不斷拓展藝術視野,優化知識結構,強化理論素養,避免習焉不察的因循守舊和觀念閉環。

看戲的經驗固然很重要,如果沒有幾十個、上百個經典劇目爛熟于心,想開展專業的、學理性的戲劇評論是不太現實的;但是,展開戲劇評論不能只靠經驗,仍然要不斷地加強學習和思考,在觀念上及時把握甚至引領戲劇發展的最新態勢。唯有如此,才能及時注意到出現在我們評論中的一些問題,糾正文風,讓評論真正發揮價值。
有的評論不是圍繞劇目獨有的、最鮮明的藝術特點來展開分析,而是搬用一些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大話、空話、套話來評價作品,由于這些大話、空話、套話基本上是“正確的廢話”,這樣的戲劇評論也就正確而沒有意義,且最容易導致機械復制、批量生產。
比如,在對具體作品展開批評時,動不動就提到占據文化制高點、提升文化軟實力、促進文藝大繁榮的高度,這樣的評論,只需把其中的劇目和主創的名稱一換,馬上就可以成為另一篇劇評。再如,我們經常會用思想精深、藝術精湛、制作精良來肯定一部作品,但評論更重要的使命在于,有針對性、鞭辟入里地分析,這個作品究竟思想何以精深、藝術如何精湛、制作怎樣精良。還有,當評價演員的表演時,我們經常看到諸如扮相俊美、嗓音甜潤、唱做俱佳、聲情并茂之類的描述,但如果僅僅停留在這個層面,那么這個演員是誰呢?李勝素是不是扮相俊美,史依弘是不是嗓音甜潤,李梅是不是唱做俱佳,王紅麗是不是聲情并茂?
有的評論在評價一個劇目時,在有限的篇幅內想對其方方面面都做出判斷,這樣貌似全面,但其實每個方面都不太可能說清、說深、說透,也就會流于表面。
且不說,并不是每一部作品都能在思想立意、形象塑造、表演風格、舞美設計、音樂唱腔等方面都有新的創造,都值得一說;即便它確實在很多方面都有突破性的貢獻,一篇評論也沒有必要像開中藥鋪一樣,分門別類地一一做出評價。面面俱到的評論,不僅容易泛泛而談,而且往往會把同一個套路用在對所有作品的評價上,這樣一來,恰恰就把作品最獨特、最深刻、最值得剖析的審美特征給遮蔽了。
還有評論喜歡用同一把尺子衡量所有戲劇作品。這些評論有意無意地忽視戲劇形態的千差萬別,以及不同劇種、不同題材的獨特性,在評價任何作品時,都采用相同或者相近的標準,這就難免導致以偏概全,或者評價標準錯位。有人崇尚現代,就對那些恪守傳統美學的作品不屑一顧,或者批評它“太像傳統戲”;有人固守傳統,就對那些創新性強的作品不能接受,批評它讓劇種傷筋動骨;有人看重戲劇的教化功能,就認為凡是缺乏教化的都不是好戲。實際上,現代與傳統并非非此即彼,一個作品是否具備教化功能,也不能與其藝術水準高低直接劃等號。話劇和戲曲審美原則不同,現實主義和現代主義藝術追求有別,348個劇種各有特色,如果都用同一把尺子來衡量,就形成了另一種形式的“劇評八股”。
還有個別評論喜歡機械套用外來理論。有的評論者掌握了一套外來理論工具,就囫圇吞棗、削足適履地套用,去評價戲劇作品。理論先行的評論未必總能揭示作品本身的藝術水平,因為它不是用理論來幫助提高評論的深刻性,而是反過來,拿對作品的評論去論證外來理論的正確性或適用性。
一出戲是否符合黑格爾的戲劇體詩原則,是否符合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,是否符合雷曼的“后戲劇劇場”,跟它是不是一部好戲,并不存在必然聯系;作品對理論的契合度與其藝術完成度之間,并不存在簡單的對應關系。機械套用外來理論,還可能導致評論話語表達方面的問題:堆砌概念、疊床架屋、故弄玄虛、云山霧罩。戲劇形態極其豐富,沒有任何一個理論可以涵蓋所有戲劇作品。
劇作家魏明倫提出,戲劇創作要堅持“獨立思考、獨家發現、獨特表達”,我認為,戲劇評論也應如此,避免盲從權威專家、盲從主創者言、盲從外來理論。
評論要緊扣特定的戲劇形態、劇種特征、題材立意、藝術表達來展開分析,見別人所未見,發前人所未發,避免人云亦云和大而化之的空泛之論。這對評論者的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。有些評論之所以泛泛而談、機械復制,就是因為評論者理論儲備不足,評論能力受限。
評論者還要善于發現、準確把握劇目的特點,并由此來統領全篇、謀篇布局。評論作品時,應該巧妙化用相關理論來提高評論的深度,但不能生搬硬套理論,更不能唯理論馬首是瞻;應該適當調用相應的知識儲備,但不能刻意掉書袋。行文過程中,應以鮮明的問題意識做引領,不求面面俱到地橫向鋪陳,力求由表及里地縱深開掘。語言表達則應力求簡潔準確,不堆砌辭藻,當然最好還要有必要的文采。
評論者應時刻保持自我反思的態度,及時發現、總結、分析、糾正自身評論中存在的問題;同時,也要對評論界習以為常的觀念、標準、概念、話語進行必要的新思考,尤其要打破某些評論“定式”。比如,“話劇民族化”在今天還是不是評價一部話劇作品最有效的標準?“話劇民族化”是張庚先生在1939年提出的,那時的中國話劇確實存在模仿、歐化、中國氣派不夠鮮明的問題,確實需要民族化;如今,話劇在中國誕生一百多年了,早已成為中國民族戲劇的一部分。那么,我們今天在評價一部原創話劇作品時,還需要大篇幅強調它是話劇民族化的重要收獲嗎?再如,“戲曲現代化”究竟是不是可以用來評價所有新編戲曲作品的普遍標準?348個劇種之間差別很大,有的現代化轉型基本完成了,有的還在艱難進行中,有的甚至還未真正起步;更值得思考的是,是不是每個劇種都要按照同一個步驟、同一個方式實現現代化?甚至,是不是每個劇種都有必要進行現代化?一部作品的現代化程度高低跟它的藝術成就高低,是否能畫等號?這些問題,其實都值得我們深入思考。
總之,正如在戲劇創作領域講究“一戲一格”,那些自我復制的“行活兒”向來被人所詬病;戲劇評論也應避免“劇評八股”,力爭做到因戲制宜,“一評一格”。這應該成為評論者自覺的文化立場和學術追求。
來源:光明網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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